2016年8月11日 星期四

【莊子現在式】讓莊子帶你走出柏拉圖的洞穴


  如果你對人生感到迷惑,而想做一番清理,那恐怕要先問你對人生、世界和自己有多少認識?這些認識又有多少真實性?莊子用「罔兩問影」的寓言告訴我們,我們所認識的自己、世界和人生並非真實,而只是真實的影子。

 
  罔兩是指環繞在我們慣稱的影子周圍的影外微陰,也可說是我們的第二個影子。在〈齊物論〉裡,罔兩看影子一下子移動一下子又停止,問它為什麼這麼沒有主見?影子回答說:

    我是有所依憑才這樣嗎?我所依憑的又另有所依憑才這樣嗎?我所依憑的難道就像
    蛇的仰賴腹鱗、蟬的仰賴翅膀嗎?我怎麼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?又怎麼知道我為什
    麼不會這樣?Œ

  罔兩的疑問,其實也就是我們的疑問:這個世界、他人和自己,為什麼會這樣或那樣?但負責回答的影子卻有「自知之明」,它說它也是「身不由己」,只是在反映某個主宰它的東西的投影而已;而這個主宰它的東西背後可能還有另一個主宰。在〈寓言〉篇,當罔兩又對影子提出同樣的問題時,影子做了較詳細的回答:

我如此活動,自己卻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。我就像蟬蛻下來的殼、蛇蛻下來的皮,跟本體相似卻又不是事物本身。火與陽光出現,我就顯明;陰暗與黑夜來臨,我隨之隱息。它們活動我就隨之活動。(寓言)

  這個回答讓人想起希臘哲學家柏拉圖的洞穴寓言:在一個洞穴裡,有一群從小

 就被監禁的囚犯,雙腳和脖子都被鐵鍊縛住。他們身前有一堵白牆,身後則燃燒著一堆火;他們唯一能看到的是自己及身後事物在白牆上的投影。因為從未看過其他東西,他們很自然地以為那些影子就是唯一的真實,如果洞穴內有什麼聲響,也被認為那是影子所發出的聲音。

  莊子與柏拉圖用寓言表達了類似的看法:如果把人的感官和思維看做光,那我們對事物的觀照就猶如光的照射,你所認識到的自己、世界和人生只是你感官和思維的投影,它們就像影子、蟬殼或蛇皮,跟本體相似卻又不是事物本身。感官和思維較清晰(光線較強),看到的也許會清楚一些,但畢竟還是影子,只是模糊度不同罷了(就像影子與罔兩的差別)。但多數人卻認為那是唯一的真實,並對它們深信不疑。

  《呂氏春秋》裡有個故事說:某人丟了斧頭,他懷疑是鄰居的孩子偷的,於是他看那孩子走路的樣子、臉上的表情、說話的腔調,無一不像個偷了斧頭的竊賊。後來,這個人在山谷裡找到了他遺失的斧頭。幾天後,再看鄰居的小孩,卻發現他的動作、態度,沒有一樣是像小偷的。這個故事很生動地說明了莊子和柏拉圖的觀念:我們無法認識「真實的小孩」,我們所認識的只是自己感官、思維、知見與好惡在小孩身上的投影。對小孩的認識如此,對其他事物及自己的認識也無一不是如此。

  但除非你走出柏拉圖的洞穴,否則你永遠不知道自己對人生和世界的認識是虛幻的,就好像作夢的人在夢中不知道自己在作夢:

在睡夢裡飲酒作樂的人,醒來後很可能會痛哭流涕;在睡夢裡傷心痛哭的人,醒來後可能快樂地去打獵。當他在作夢時,並不知道自己是在作夢。只有最清醒的人才知道人生也是一場大夢,但愚人卻自以為清醒,自以為什麼都知道。(齊物論)Ž

  如今多數人都同意夢是虛幻的,只是我們心靈的投影。但你為什麼知道夢是「虛幻」的?因為你已從夢中「清醒」了過來。如果你一直在作夢,沒有醒過來,那你就不可能知道夢是虛幻的。但莊子更進一步指出,只有「最清醒」的人才知道看起來相當「真實」的人生,其實也是一場夢。這讓人想起二十世紀的偉大心理學家榮格所說的:「那些向外看的,是在作夢;那些向內看的,才是清醒的。」因為當你向外看時,外界就像夢一般,只是你感官與思維的投影;只有你向內看,去認識自己的感官、思維、知見與好惡,才能做個清醒的人。

  在柏拉圖的寓言裡,有一個人後來掙脫鎖鍊,逃出了洞穴,看到外面真實而又美麗的世界。莊子就是這樣一個人,他將他的體驗寫成《莊子》這本書,想告訴那些依然被囚禁的人什麼是真實、什麼是虛幻、什麼是人生的大道。如果你對人生感到迷惑,而想為自己找到新的定位與方向,那莊子就是你想要找的人,他將告訴你如何掙脫自己感官與思維的鎖鏈,用新的認知方式去觀照紅塵的一切,讓你開始截然不同的人生。

 

原文:

Œ吾有待而然者邪?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?吾待蛇蚹蜩翼邪?惡識所以然?惡識所以不然?

予有而不知其所以。予,蜩甲也,蛇蛻也,似之而非也。火與日,吾屯也;陰與夜,吾代也。彼來則我與之來,彼往則我與之往,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。

Ž夢飲酒者,旦而哭泣;夢哭泣者,旦而田獵。方其夢也,不知其夢也。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,而愚者自以為覺,竊竊然知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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